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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23 15:5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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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days 于 2025-7-23 16:01 编辑
第2章 露迪、赤盈和克鲁斯族的过去 (注:本篇为纯剧情)
-1
洞窟里很干净,得益于小时的教育,不像那些野生蛇人那样,在洞窟附近把排泄、囤食、饮水一并做了,而把生活区染得乱七八糟。
食物被很整齐地堆放在地洞里,封口是密封性极佳的高山芭蕉叶,水源靠着储存的雨水和引来的小溪,用鹅卵石保护了起来。排泄地被放在距离洞穴几十米远的下风口,通风很好,既不会引来不速之客,也不会污染居住区。
就这些而言,似乎并不是文明社会的父母会教导的事。佐恩特有些好奇,赤盈究竟是如何习得这些的。
他慢慢进了洞窟,光线很暗,赤盈趴在张石床上,身上的污垢已经大致洗净,胸前紧紧握着条项链抽泣。那是能够代表白石山、克鲁斯族首都的象征,白云母项链。
「你知道吗?露迪。」佐恩特轻轻将手拍在赤盈的后背上。
「我……不叫露迪,那是有母亲的孩子的名字。」赤盈泣声道。
「好吧,那我就叫你我取的名字好了,赤盈?」
「……我伤害了你,你还想给我取名字吗?」赤盈扭过头来。
「当然,况且你也伤不到我,看吧。」佐恩特猛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发出轻微的锁链晃动的声音,但还是很痛,于是他有些破音地大叫了一声。
「呵呵——」赤盈被逗得笑了出来,但很快眼角又耷拉下去,「你走吧,我只是个劣种人,父亲母亲都不想要我,大家也都讨厌我,我脑子不好,很容易伤人。」
「傻孩子,你不是什么劣种,你只是返祖的王种。」佐恩特笑着赤盈的想法,开玩笑,王种、还是远古稀有王种,他这辈子估计都只能遇到这一条了,贴上去都来不及呢,赶他他都不会走的。
「返祖?王、种?」赤盈迟疑地说出这几个字,她似乎也对王种这词有一定概念,毕竟统治白石山的就是克鲁斯赤蛇的王种族群。
「没错,不过是你老祖宗赤峰锦蛇的王种,但我保证,绝不是你、和他们认为的劣种,你很强大、也很温柔,只是缺乏控制这份力量的方法。而且王种之所以是王种,就是因为与众不同。」佐恩特笃定说道,特意把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读音,但还是觉得不保险,又补了一句,「你和他人不一样,因为你有着可以同时毁灭和保护他人的力量。」
「真的吗?」赤盈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哎哟我的小宝贝,你都这么努力克制自己不去伤害别人了,我还舍得骗你?」佐恩特把赤盈搂紧怀中,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摸着她的头,赤盈看起来有些念旧般的落寞,看来她的母亲大概也会和平常人一样做这些事。等到赤盈稍稍平静下来些,佐恩特把她的头扳正,双目注视着她:
「我得和你说清楚这事。」
「什、什么?」赤盈突然被紧紧盯住,有些发愣。
「你的父母并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错事,或是讨厌你,才把你放到这片山林的。」佐恩特语重心长地,一字一顿地说着,他看着赤盈抵抗的眼神、其中浮现出意料中的失落。
「……不用安慰我了,活了这么久,我很早就想明白了,他们并不爱我,只是出于血缘,没有把我彻底丢进火山口烧掉,我不恨他们,他们也不欠我什么……」赤盈放下佐恩特的手,但迟迟未取开相抵的指尖。
「你真不想回去?一点都没挂念?」
「……没有。」赤盈犹豫了几秒。
「那这条项链是?」
几乎只是一瞬,抽泣声就同眼泪夺眶而出,赤盈悲声呜咽着,像是提起什么极其委屈的事,眼泪无法止住地流淌下来。
「啊……好了好了,不聊这个不聊这个。」佐恩特慌乱地抚着她的背,哭声却半点未停。
「没事,我只是在想,刚出生时,妈妈对我还是很好的。」
那是母亲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也是她在未明白被抛弃的这一彻底事实前,视同生命的珍宝。
每当她饿了、脏了,躺在泥泞的草地里望着星空发呆时,她就会握住这条项链,幻想着等母亲气消了,便会带她回家,她保证再也不出门,吃饭时再也不到处乱撒,也不会再打翻父亲的东西。哪怕被关在笼子里,像宠物那样每日摇尾乞怜,只要母亲还能对她笑一笑,就是值得的。
但一连过去一星期,都没人来找她,甚至连一只同样的蛇人都未看到。她不得不自己爬上树杈,在候鸟的猛啄里偷蛋;蹲守在地面的坑洞边,等一只肥美的田鼠一整天;趴在石头山上晒太阳,吃下几只完全不惧她,颜色很漂亮、闪烁着宝石光泽的甲虫;睡在浅浅的山洞里,淋着尾巴,等着持续一整个白天的暴雨过去。
那些日子很苦涩,但却又很快乐,没人再约束她、辱骂她,世界广阔到不可思议,自己只是条到处流浪的小蛇,没有哪里容不下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过去,不在意他们的看法,再也不会想回去了。但那条项链,在它被那只体型比自己大一倍的银羽鹭夺走时,她罕见地情绪失控了,发了疯似的想要将其夺回,殊不知自己也成了那只银羽鹭的猎物。
她浑身伤痕,满身污垢,沾染满长久的疲劳与破涌的鲜血,创伤感染让她倒在自己的洞穴里五日未起。她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那条项链从未离去,一直紧攥在手中,哪怕远比她强大的银羽鹭都未能夺走分毫。
她不解,为何没人来救她,或许这就是她伤害别人的报应。但她终究是恨他们的,恨他们毫无解释地抛弃了自己,却还要留下美好过往的回忆。
她靠着囤积的禽鸟与暴雨淌下的脏水活到了黎明,像是那夜风寒过后的将明星空,她看到了自由、无拘无束和暴雨中野蛮生长的一切。所有事物都在有条不紊、竭尽全力地活着,为什么?她留下疑问,只能抛之脑后投入进新生活。
因此,若要问她还想回去吗,她不想再与矛盾的过去纠缠,她只想活在当下。
「我不会回去的。」赤盈斩钉截铁。
「没事,我会等你,等到你真正明白这一切,你所拥有的现在、过去和未来,并不都只有你一个人的力量。」
但眼下闯入新生活的人,与他们一样,抱着善意赶来,等被伤害到或许又会将她抛弃,但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一切又好像完全不同……
「我、嗯,我不讨厌你,不、很喜欢你!但是,我真的不能……」
是否会因为这一切而改变呢?过去、现在、和未来,它们都是什么?
佐恩特松开了彼此紧贴的手指,她的手想要跟过来,断了线般悬在空中,俄而颤抖着收了回去。
两人默默不语着,赤盈绕着自己的洞穴转了一圈,食物,是自己摸索出来能吃的所有小型兽禽和浆果;水源,是自己循着溪流爬上山坡,修了条水渠改道引下来的;太阳,始终如一地照耀着这片宁静祥和的森林,与堆砌石砖、人声嘈杂的白石山不同,这里没人会指责自己,哪怕玩到下午5点都不会有人催促。
她看向地上那歪歪扭扭刻上时间、中间只有根小木棍的日晷,父亲带她去过城中心的广场,那时还很小,自己坐在父亲的肩上,听着父亲给自己耐心讲解人类的先贤是怎么测定时间的,蛇人的祖辈又是如何在百年里将文明历程一次走遍的。她听不懂那些,只知道看着地上的符号和影子就能知道大概的时间。清晨是西南的果园,正午朝向首都的宫殿,下午是她最喜欢的能够躺着晒太阳的大石头,黄昏对着家的方向。
密封食物的芭蕉叶,是她特意跑上山腰采的,因为母亲教过自己,这种叶子最能隔绝夜间的水汽,还足够厚实能够避免阳光直射。她的项链也是在那时被争抢。
她和隔壁罗博一起堆过的小水潭,现在摆在洞穴的门口,真的每日都灌满了溪水;她修了一小片田,移栽了所有自己喜欢的花卉和母亲带自己采过的野菜。
她缺少什么吗?不,从来没有。但现在赤盈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自己从来只是一味接受着他人的教导,她听不懂复杂的东西,父母、同伴便手把手地教会她。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也能独自生活。
「他们,真的不讨厌我吗?」赤盈呆呆问道。
「嗯,当然,那不妨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在野外生存的知识、躲避掠食者的经验,是谁教的?」
「是我的父母、朋友,还有……」赤盈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似是少了一段记忆,「为什么要避免气味被人发现?为什么尾部的响声能够驱散潜在的弱小入侵者?为什么将身体弓紧能够更迅速地命中要害?……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
这不对。佐恩特这时也察觉到这丝异样。她的父母朋友可能教她种田、建造、辨别食物,但绝不可能教授她战斗和野外对敌的技巧。风向、姿势和那宣誓王蛇领地的方式,都是野生种在外的本能。换句话说,她可能并不是现今的克鲁斯族原生的蛇人。
「你……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克鲁斯族。」佐恩特迟疑了会儿,但还是决定说出这句话,自己已然决定让她面对所有现实,就不能再有所隐瞒。
「我、不是?那我所做的一切,所烦恼的一切,又都有什么意义?」赤盈此时很平静,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她的过去、她的一切努力,仿佛都被否定,都在讽刺那个为了族人身份、与他人相异而努力融入的自己。
「不会没有意义的,你以露迪的身份过完你的童年,以露迪的身份被他们所养育、保护着,无论你的出身如何,你的父母都真真切切地爱着你,不是吗?」
「大概吧。」赤盈的双眼像是死去般无光,她需要一些时间去理解这一切。
「他们并不因你的笨拙而受伤,更何况你从未有过恶意。只是笼中鸟与鹰终有差别,鹰可以展翅高飞,但鸟需要将弱小的羽翼保护在内。鹰无法屈身藏于鸟笼,过大的利爪总会伤及同伴,放归天空才是其最好的归宿。」
她似懂非懂,镇静地点了点头,而后沉默了许久,才抬起目光,浑浊的瞳孔清澈起来,「我离开前,在家里看到过一个铭牌,上面是赤峰锦蛇王族的徽记。」
赤峰锦蛇与树赤锦蛇有着最后一批后裔存活在世,他们自诩血统最纯正的克鲁斯族,拥有着的绝大多数是赤峰锦蛇的血脉,尽管野蛮且智力欠缺,但靠着草原上千年累积的天生魔法适性和身体能力,剥削着其他种族杂合而来的劣等种,始终统治着白石山之巅。
有一天,一条小蛇倒在了大殿面前,起初像是所有无辜死去的反抗者那样,静静躺在那里。他的母亲抱着儿子的尸体痛哭,被卫兵带走处了杖刑。儿子的尸骨无存,被扔进了莫逆河。于是第二天,一个孤独的母亲跪在那里,任凭拖拽殴打,无为所动,日复一日,为儿哀悼。第三天,一群失业的短工聚在那里,不同母亲说话,只是瘫烂在人生失意的苦痛中,被卫兵当作畜生驱赶。第五天,一条蛇登上了花坛,开始了他的演讲,那位母亲静静听着,并不懂其中的门道,她只知道,那是儿子的同学,正在为无数失去孩子的母亲发声。
第十一天,那条蛇死去,死在无数学生的尸体中,宫殿的大门敞开,冷酷残暴的元老会烧尽了尸骸,大火熊熊燃烧了三天三夜。第二十天,空荡的宫殿回荡着孤魂的残响,话语中描述着王的死状,只是,代表权力另一端的元老会早早离开了首都。第七十天,首都外立起一座座墓碑,其上记录着所有为这次攻坚战牺牲的勇士,他们皆出身卑微,却为了共同的权利、平等与生存的权利早早失去生命。母亲在台下听着新军统领的演讲,比以往任何一次朝拜都要认真庄重,因为她的孩子就在那些名字之中。
第三百三十一天,继任代理王的阿列克谢将表舅的子嗣投进白石山的医院,换走了一颗胎死胚中的蛇蛋,让一对年轻的夫妇收养,当然,善良的阿列克谢还为他们另一个尚在蛋中孵化的小女儿准备了一笔钱财,通过工会的特派工作交到了露迪的父亲手上。
第三百五十天,一条远比克鲁斯赤蛇高大的小母蛇出生了,阿尔迪亚为她取了个名字,露迪·科伯特·克鲁斯,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远比首都被解放时,作为侦察兵的自己被分配到城外环的住所更幸福。
第一千六百二十天,露迪长大了,阿尔迪亚伴着她三年,看着她三年里不断发育,从一条只有手掌大小、粉嘟嘟没有鳞片的幼蛇,长成一条身姿挺拔、蓬勃红发的小女孩,本应高兴的阿尔迪亚烦恼却日益增多起来。他的女儿尾部强健、身手敏捷,却始终对别人的话语半懵半懂,魔法和文字的学习也被搁置。而异常强大的体格也并未为其带来好的发展,懵懂的意识让她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量,与邻居家的小孩玩耍总会不小心伤及无辜,拿东西会不顾轻重用尾巴乱裹一气,吃饭也不守规矩像个野人。
阿尔迪亚很苦恼,无论他如何柔声劝导、又或是严管打骂,露迪都始终天真懵懂地看着他。每次对自己可爱的女儿痛下狠手又使得他的父爱隐隐作痛,不得已,阿尔迪亚领着露迪退了学堂,到郊外、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教室里憋坏的露迪,一起放松放松。
露迪指着地上的日晷,用奶声奶气的童声问着他这是什么,阿尔迪亚很高兴自己的女儿并非是不学无术,只是脑子有些不好使。尽管每次他的讲授都会被忘记大半,但他愿意陪着女儿一点点成长。
他们一起出城,去了托卡斌山谷边的颂德瀑布。露迪玩水玩得很开心,他坐在岸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一条条试过的方法,止不住地叹气。露迪耷拉着小脑袋跑过来,「爸爸是因为我生气吗?」傻孩子,爸爸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阿尔迪亚轻抚了露迪的头,只是……阿尔迪亚想起那些恶语相向,那些可能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但还是沉沉地在笔记本上划去「把露迪送到沙凇魔法学院」这一条,他还想再多看看自己的女儿。
第两千一百七十五天,阿尔迪亚挣扎着,是否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出这方文明世界,自己的大女儿的确与众不同,强大、敏捷、暴虐,尽管非她本意,但却与那群自称克鲁斯本源的暴君如出一辙。他们想要将女儿留在身边,却看到野外安然入睡、挂满笑容的露迪,终于不忍心让她再在这片地方被排挤、侮辱,当作某位毫不相干的恶人的替代品发泄怨气。
或许这就是命吧,先前医生说这颗卵的营养不足,可能会有健康问题甚至腰折风险时,自己和妻子还极力坚持地将它孵化了出来,现在看来就是个巨大的错误。他们并不后悔遇见露迪,只是后悔让她以如此的姿态降临世间,饱受冷眼嘲讽,他们为此感到痛心。
然而,当一个自称知道露迪问题的老人找上门来时,阿尔迪亚才知道,不幸是没有尽头的。
他和妻子露安娜亲自把女儿送到了托卡斌山谷森林的外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野兽、人类侵扰,只要不爬上山坡,连稍大点的猛禽都不会遇到。他们挑了许久,在一片有着能够容纳正常克鲁斯族成年人的山洞,靠近水源的地方将露迪安放下来。看着阳光下熟睡的女儿,许久纠结挣扎到冷淡、为她头疼了三年的父亲,不舍地落泪了。
只是或许他们还不知道,露迪花了短短两年就再也住不下这座山洞了。
露安娜慈爱地轻抚着女儿的脸,久久出神,终于还是狠下心离开。她的手被露迪牵住,女儿梦中的呢喃平静而甜美,不再似家中那样的噩梦。一串项链被取下,代替她的手牵住了露迪的指尖,那曾是阿尔迪亚带她游览解放后的首都时,花半月工资买下的定情信物。
-2
「你,肯回去了吗?」
「我不知道。」
「睡一觉吧,你应该很累了。」
「……如果我醒了,你还会待在我身边吗?」
「当然,而且醒来就能回家。」
「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对吗?」
「但他们一定觉得,你就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此生的宝物。真相有时并不重要,感情的纽带早就存在了。」
「我觉得,很重要……」
「你怕他们还是那样?既然理性无法说服,那就用感情说话吧。你的那条项链,你觉得是过去的累赘,一直是自己的负担。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那条项链,你会选择努力活下去吗?」
「我不清楚……」
「你爱他们吗?」
「很爱,但我害怕。」
「不怕了,星星已经升起了,今晚是个好天气,不是吗?」
「嗯,很好看,和那天雨后的夜晚一样。」
「那就好好睡吧,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似乎是觉得还不够,她又抬起头来看着佐恩特重复了一遍。
「明天见……」
夜总是给人带去安宁,就像小时不曾记得的摇篮,又像某首回荡在一生,伴着自己入梦的陌生旋律。沉眠梦中的旅人啊,将悲伤与痛苦淡忘,去往自身所追逐的光吧。
克鲁斯族的首都赤色心,矗立在沉眠的基底火山周边丛生的花岗岩山上。
白皙古朴,巨大雕刻的赤蛇石像对称挺立在中央的克鲁斯宫两旁。在它们的原位上,本是赤峰锦蛇王族专属的雕像,现在铸造的却并非任何特殊种族的个体,而是集合了现有的所有克鲁斯赤蛇的特征而刻。
它们手捧血滴,颈带项链,象征着首都解放那日蛇王库乌兹颁布的两项最高法,「克鲁斯族血脉相融,无分贵贱」「族群永远团结,不论尊卑」
一条缓长的阶梯沿着山体直送向克鲁斯宫大殿。无论从远处或近处眺望,都会先见到那直冲天际、与火山口齐平的高大宫殿的塔尖,形似克鲁斯神话中捅破天空带来神罚的破灭之杖。
笼罩在权杖之下的,是一层层逐级下降的城市,顺着被开垦的山体、阶梯般向下延伸。山腰上的城市靠近中央,许多重要的市政建筑、学院书馆位于其中,庞杂的复式开放楼体半露在外,蛇人熙攘地穿行在楼层间,一览无余,而通道和主体则隐藏在山体内。
白辉在山脚退去,空气少了些魔素、多了几分清新,森林包裹的盛绿平地,这里便是大多平民居住的外环。
佐恩特乘着马型傀儡,载着熟睡的赤盈,赶到了关口。城下的蛇人守卫并不稀奇地检查了他的证件,很快放他们通行,只是在看到佐恩特身后的赤盈时,脸色略带了点异样。
此时正是中午,市区内很是热闹,市集上人声嘈杂地贩卖起各色蛇人特色的货物与魔导具,像是粽叶焖烤的驮鹰、火山焚木结的燃果;蛇人装备的尾鳞甲、装饰尾部的蝴蝶结之类的人类世界见不到的稀奇玩意儿。佐恩特很想在找赤盈父母前逛逛,但赤色心居民区内不允许非公务人员骑马,牵着这样一匹稀有招摇的傀马在城里慢悠悠晃荡不是什么好事。
他找了家傀儡寄放店,交了押金,把赤盈艰难驮到背上,循着与赤盈沟通一晚绘出的老地图,道路方位几乎未有太多改变,只是全都翻新扩大了些,在一栋明显是还未改造的老城区房屋前,佐恩特敲响了那扇莫名有着熟悉感的木门。
「谁啊?」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头已有谢顶的红橙发中年男子,身后站着一位年近40却风韵犹存的妇人,很巧合的是,和赤盈是一样的鲜艳红发。
「嗯,冒昧打扰,我想——」
「露迪!」身后的妇人惊叫失声,在佐恩特背后那副虽然成熟却又稚气未脱的面容,让露安娜无比熟悉,那正是她日夜思念的女儿。
她冲出门,将有些沉的露迪接下,紧紧搂入怀中。她轻抚着露迪的头发,凑近脸边,像要把无数年憋在心中未曾说过的话语,全部倾诉而出,噙着泪水,在露迪的耳边温柔轻语。
「露安娜!唉,让您见笑了。」阿尔迪亚尴尬地挠了挠头,不一会儿身后又钻出一个小脑袋,是和阿尔迪亚一样的红橙发。
「爸爸,谁来啦?是阿列克谢爷爷吗?」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儿,透着一样的天真、懵懂,只是体格有些孱弱。
「这位是?」佐恩特礼貌问道。
「这是露迪的妹妹,卡缇娅,本应是出生后就在一起的,但这孩子自幼就体弱多病,出生就一直待在医院,就没让露迪知道过。当然,现在已经痊愈了。」阿尔迪亚难得一脸释然地笑了,但很快又转头冲妻子吼道,「露安娜!放下她吧,我们……对这孩子亏欠太多了。」
露安娜脸上的笑意僵住了,露迪也因为贴近耳畔熟悉的味道和温度苏醒,望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面孔,时间却在父母脸上留下长足痕迹,泪水不住涌出。
她轻轻推开了贴上来的母亲,「为什么?」
那个尖锐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
阿尔迪亚垂下头,露安娜被诧异地拖回他身边,她的手上还残留露迪柔和的体温,和小时候一样,但现在已是只属于她自己的怀念了。阿尔迪亚知道总有一天会面对如今的境况,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好准备。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
阿尔迪亚愣在原地许久,他仿佛成为了孩子那方,被大人困在原地,必须回答一个让他发自内心回避的问题。
「我……怕等你醒来时,我们做不到、我们没法狠不下心来抛下你。你知道,你是……」
「那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把我养大?」露迪嘶声打断道,「为什么还要耐心地带我看遍这个世界?养育之后才抛弃掉我,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阿尔迪亚沉默了,无论以他的立场还是心情都难以回答。露安娜瞥了丈夫一眼,无奈叹息,夺步上前。
「你不是我们的孩子,露迪,你更不属于这里!」露安娜一字一句艰难吐出。佐恩特淡淡旁观着,把脚步不稳的露迪搀扶住,尽管早对她打了预防针,但自己母亲亲口说出的震颤远比她想得更加痛苦。
「他们每个人都在骂……」她的泪水划破脸颊,「骂你是赤峰锦蛇那帮留下的劣种,我自然不会相信,毕竟你从未想过伤害他人。但每次看到你一个人孤单待在角落,围观的所有孩子都在排挤、谩骂,你却还是那么天真、故作坚强地笑脸迎上去……妈妈心痛,我不想再让你受苦了……」
露安娜目光灼灼对视着,眼里全是不忍与慈爱,「你知道吗?看到你在森林里、在草地上,那么无忧无虑、笑得天真烂漫,我就觉得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是妈妈太自私了。」
「不,不会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位旁系的王族,阿列克谢和我们说过了,你本就是赤峰锦蛇一族的,而且是血统最纯正的王室一脉,因而你才如此强大、却又难以理解这个社会。所以,露迪——」露安娜上前,捧住她女儿的脸。
「你本就属于自然,像那些自我放逐的后元老会成员一样,不应该待在这儿,被城里的恶意、规矩锁住喉咙,被那些战争后疯狂的人们当作发泄对象报复。」
「但是、我没想过离开你们!」露迪带着哭腔。
「但你必须走,更不能留在我们身边,哪怕现在也是……我马上让你父亲送你出城。」露安娜强硬拽着露迪的手,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要替我做出决定!?」露迪甩开母亲的手掌,声嘶力竭地质问。露安娜呆滞地感受着手臂传来的钝痛,又忆起小时她那不知轻重的毛病,怒火涌上心头,重重地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啊——」露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默默静下来。她一言不发,只是暗暗抽泣。
「你又知道些什么!?你能保护自己吗!?」露安娜的悲愤更甚。
「好了,露安娜!别骂孩子了,本来就不是她的错。」阿尔迪亚吼道,他不想再多伤害自己的女儿任何一点了。
「你先住嘴!」露安娜盛气逼人的态势将阿尔迪亚压了下去,「露迪,你不知道,他们不只是在背后骂你那样简单。他们想杀了你、他们把你当作那群暴君一样憎恨,因为你的力量,你天真、懵懂、不解地使用他们,哪怕只要伤到他们一点,他们就会从你那张难以理解他们痛苦的脸上,想起对暴君们相同的憎恨。」
……他们,想杀了我?
「爸爸,我们先把露迪带出城,你进去拿件披风遮住她。」
露安娜擦了擦眼泪,冷静地指挥起来,而后紧紧握住露迪的双手,「你还记得吗?自从上了学堂,你就经常感冒发烧,但这很异常,你的身体小时候就远比同龄人强健,从来没生病过。是他们趁着你睡着,往你身上泼泥水、把你丢进水池,假惺惺地说在和你玩。」
「罗博呢?」
「是,他是唯一不恨你的,因为他的亲人没死在那场战争里。但那天妈妈骂了你,你离家出走你还记得吗?」
「回家后您狠狠骂了我一顿……还用刀子——」
「他们把毒虫种在你身上!接你回来时你的皮肤都烂掉了!」露安娜的声音近乎嘶吼,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仿佛是割下自己的血肉那般,「我一刀刀把你那些发炎溃烂的地方切了下来,托医生半夜到圣山上采解药,又给你止了整整一天的烧,如果不是你福大命大,早就死在那天了!」
听着与自己模糊记忆中完全不同的事,露迪内心挣扎着,在过去自己曾经历悲痛的绝望间,看到矢志不渝的爱。
「所以你不懂,也是我们太自私了,一心觉得不能让你被那些肮脏事污染……」露安娜抽泣着,身体不住颤抖。
「怎么会,起码最后你们果断下来,做了个不错的决定。」一个年迈的老声从街道一头传来。——第二页见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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