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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7 06: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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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夜风卷着城市特有的尘埃气息,吹拂着公寓楼下寂静的绿化带。陆晨几乎是半架着夏露安,她的脚步虚浮得厉害,身体的重量很大一部分都倚靠在他身上。她身上那份混杂着残留秽气、高档香水被冷汗稀释后的冷香、以及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气息,萦绕在陆晨鼻端,让他的心跳失序又小心翼翼地鼓动着。他扶着她温软却沉重的胳膊,感受着那份属于成熟女性独有的丰盈线条所蕴藏的惊人分量。
单元门禁的荧光幽幽亮起。就在陆晨腾出手去刷卡的刹那,侧边花圃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踱出两个人影。身形算不上魁梧,穿着普通的夹克,为首的一个脸上有道不起眼的旧疤,眼神是那种常年处理灰色地带事务的疲惫与精明。
“夏小姐?”疤脸男人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客气,目光在陆晨脸上扫了一下,最终落在夏露安身上,“打扰了。夏老板……就是夏志刚先生,上半年托我们周转的那笔二十万,到了日子。人我们找不见了,您看……?”
陆晨的心猛地一沉,臂弯里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非常细微,像受惊的鸟儿翅膀微微一抖,随即又松软下来,甚至显得更沉了些。
夏露安轻轻吸了口气,站直了些。路灯的光晕在她饱满圆润的脸颊上投下温润的弧线。她的神情疲惫,眉宇间还残留着杂物间里的脆弱余韵,但眼神是平静的。离得近,那份远观如冰山般的冷冽感化开了,她的目光落在疤脸身上,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洞悉世事般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像被磨损过度的玉,温润底下是沉寂的质地。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低柔沙哑,“知道他病了,在医院挺着。他手头那些东西,”她语气平稳无波,“房子,表,但凡值点钱的,早几年就填进去烧光了。”她顿了顿,微微侧头,一缕鬓发滑落,贴在汗湿的颈侧,“现在能掏出来的,就是他那条命,看天收不收,什么时候收。至于他的债……”她抬眼看了看疤脸,“我姓夏,不假。但这些年,我活我自己的账,不认他的盘口。你们要是能等,等他咽了气,骨灰抵债你们自便。要是等不及……”她嘴角极淡地牵了一下,没有笑意,“除了这套租来的房子和里面的东西,我能赔的就这一身力气。你们想把我押去哪做工还债,划个道?不过今晚怕是晚了点。”
她的语调始终平和,没有尖刻,没有愤怒,只像在摆摊算一笔与己无关的旧账。那份在极限狼狈后硬撑起来的平静,以及话语里透出的、与那个“夏老板”清晰而冰冷的切割感,让疤脸的神情从谨慎的讨好变成了更为现实的审度。他再次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丰腴的身子裹在弄脏的昂贵衣物里,显出一种被风雨折打过后的凋零美感。离近了,能看到她眼下淡淡的倦痕。
疤脸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下唇,语气放软了些:“夏小姐……这话说的,我们兄弟也是讨口饭吃。夏老板过去……嗨,不说了。你这情况我们大概也知道点。这样,你方便的话留个话,真等到了那一步……我们再细聊。今晚就不打扰了。”他顿了顿,还是加上一句,“也请夏小姐……多少体谅体谅。”说完,冲陆晨微微一点头,两人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夏露安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才微微吐出一口长气,身体一软,再次倚靠在了陆晨身上。“扶我上去。”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公寓的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一股清冽的、带着柑橘与雪松气息的冷香扑面而来。第二次来,陆晨也是环视了一下,公寓不大,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洁净和秩序感。极简的黑白灰配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每一件家具都线条利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后才摆放在那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映照着室内冰冷的玻璃和金属表面。随后疲惫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客厅。夏露安指了指盥洗室的方向,声音疲惫不堪:“你先洗。干净的毛巾在柜子下面。把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全部脱下来,扔进那个袋子里。”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厚实垃圾袋。
盥洗室的灯光温暖明亮,冲刷掉皮肤的黏腻和污秽,但有些刺入灵魂的气息似乎难以洗去。陆晨出来时,身上还蒸腾着湿润的水汽。他换上夏露安临时找给他的、略有些紧身的旧T恤,带着洗衣液淡淡的暖香。客厅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小壁灯亮着。
夏露安进去得比陆晨更久些。再出来时,已然是另一副光景。她穿着一套柔软的浅灰色棉质家居服,丰腴的身段在宽松的衣料下依然轮廓流畅诱人,湿漉漉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卸掉了白日所有的锋芒与盔甲,柔和的暖光下,那远观的冰霜尽数消融,显出一种疲惫的、近乎倦怠的温柔。她的脸颊被热气蒸腾出一层健康的薄红,冲淡了之前的苍白。手里握着一盒冰镇牛奶,插着吸管,她一边走,一边大口地吸吮着,发出轻微的滋溜声,丰满的唇瓣还沾着一点白色的奶渍。她走到冰箱旁,似乎想再拿一瓶给陆晨。
就在这时,她的脚步顿住了。吸吮的动作也停了。
壁灯的光晕斜斜地铺在沙发上,将她常坐的那块位置染上温暖的米黄——现在,陆晨正把自己整个上半身埋在那里(?!作者写一半鹿起来了)他的脸深深埋入软垫的褶皱中,肩膀微微耸动,以一种极其贪婪、近乎病态的姿势,大口大口地、拼命吮吸着沙发布料的气息。那样子,如同瘾君子扑向残存着致命毒品的角落。
夏露安脸上的那层水润的柔和几乎是瞬间消失殆尽,嘴角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放松也凝固了。她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像寒夜里淬了冰的刀子,刚刚那点牛奶瓶壁上渗出的水珠滑过下颌的湿润温馨感荡然无存。
陆晨浑然未觉,沉浸在那混合着她身上清冽洗发水、一丝淡到几乎闻不见的香水基底、以及被灰尘和棉布纤维稍微包裹、但依旧顽强存在的、一丝属于她臀部独特体味与极其淡化的某种特殊气味所构成的迷幻气息中,吸得忘乎所以。
下一秒,沉重的压迫感带着熟悉的丰腴热浪猝然降临。
夏露安没有任何言语,几步上前,干脆利落地跨在了沙发边上,那包裹在柔软棉质家居裤下的浑圆臀部,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充满弹性和压迫力的山丘,带着决绝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毫不犹豫地、结结实实地坐了下去,精准地盖在了陆晨侧躺着的整张脸上,巨大的冲击感和熟悉的、带着丰腴肉感和体温弹性的压迫瞬间包裹了陆晨的整个头部。
“呜——?!”陆晨被压得一声闷哼,猝不及防,呼吸瞬间被截断大半。
夏露安低头,冰冷的目光穿过发丝俯视着被自己臀峰轮廓完全覆盖的区域,没有任何迟疑。她的身体微微下沉,腰腹骤然绷紧,家居裤紧绷的布料在臀峰顶端勒出清晰紧绷的线条——
噗噜噜噜——噗噗呜—
一声压抑着愠怒的长长闷响,如同被厚布蒙着的低音鼓被用力擂击,一股带着浓郁湿气和发酵酸气的浊流,隔着那薄薄的棉质家居裤,如同灼热的气囊般瞬间膨胀开来。
陆晨的眼珠猛地瞪大,那气味太熟悉了。强烈百倍的发馊米汤混着变质奶酸的浓郁气味,如同实质的黏液塞满了他的鼻腔,这气体格外烫,仿佛刚从她痉挛后略显疲惫的肠道深处灼烧而出,带着一种发泄怒火般的灼热,猛地灌入他的口鼻。
“呃——咳唔”陆晨被呛得剧烈挣扎,但夏露安那浑圆沉重的臀峰如同磐石般稳稳压迫着他,双腿也用膝盖内侧微微夹住了他乱动的肩膀,将他死死禁锢。家居裤柔软棉布特有的吸附力,让这股近距离爆发的气体及其浓烈的味道,几乎毫无保留地渗透进沙发布料和他紧贴的口鼻,温热的湿意和极具侵略性的臭气仿佛要融穿他的感官。
噗噗噗——呜呜呜呜呜呜呜
还未等陆晨从第一波的窒息和灼臭中缓过劲来,第二波短促、激烈、带着连续不断水汽感的冲击紧随而至。像是她积压了一整晚的烦闷怒火,都化作这滚烫粘稠的秽气。
一股极其浓烈、如同熟透榴莲在盛夏密封暴晒后又拌入陈年腐乳和酸奶的终极恶臭混合着尖锐的有机酸味,如同无形的硫酸泼向陆晨的嗅觉神经,这味道瞬间盖过之前的所有,霸道而蛮横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咳呃。”陆晨发出窒息前的嘶鸣,脸被那沉重、温热、富有弹性且不断向外扩张气体的臀肉挤压得扭曲变形。
夏露安似乎还不解气,那丰润的腰肢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臀峰随之碾磨,试图将最后一丝残留的浊气也挤出去。然而就在这时——
咕噜噜噜噜~~~~
她的腹部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无比冗长、低沉、带着强烈饥饿信号的空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异常清晰。紧接着,随着这饥饿的肠鸣,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微微用力向前拱了拱腰肢,那巨大的、柔软的臀部也随之后坐发力……
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滋滋—
一声前所未有的、悠长得令人窒息、低沉得如同地下河咆哮、且蕴含着恐怖湿气的超长闷响,如同高压轮胎缓慢而彻底地泄气般响彻陆晨的耳膜和鼻腔。这声音持续了足有二十秒,仿佛她积攒了一天的气体、疲惫、饥饿与最后一点不堪忍受的羞怒,都在这一坐一放的挤压下彻底地、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一股阴冷、厚重、如同深埋沼泽淤泥千年被骤然搅起、混合着高度腐败鸡蛋液、变质的黄酒和烂糟了的豆制品的陈年恶臭,这味道阴魂不散,带着冰冷的粘稠感,瞬间将整个沙发区域笼罩。比杂物间那混杂的秽气更纯粹,更凝聚,更直击灵魂深处!浓稠到极致的冰冷腐臭,如同粘稠的沥青般倾泻灌入陆晨被紧压的口鼻。
陆晨的眼珠向上翻起,剧烈的呛咳变成微弱的抽搐,四肢徒劳地挣了两下,眼前一片深绿模糊的光斑。在这股足以熏晕壮汉的、饥饿与盛怒交织酝酿出的超级“尾气”炸弹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再加上之前的冲击和窒息,他头一歪,彻底晕厥了过去。
夏露安清晰地感觉到身下那张紧贴着的脸的抵抗动作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瘫软的死沉。她紧绷的腰腹松懈下来,那股积蓄的火焰似乎也随之泻空了。她有些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被沙发扶手套着的腿,从那座令人窒息的山丘中抬起身,低头看着晕厥过去的陆晨,脸上疲惫的线条似乎又深了一点。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正想开口说点什么……
突兀的、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撕裂了客厅里的沉默!
呜呜呜——呜呜呜——
是她放在小茶几上的老式座机电话在疯狂震响。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深秋的凉意透过半开的窗,钻进画室,吹动着夏露安颊边几缕散落的发丝。水彩笔尖在特制的细纹纸上流畅地晕开一层淡淡的赭石,勾勒着山峦的朦胧远景。这是她接的一个网络稿件,为一本讲日本庭院的散文集画几幅插画。她喜欢这份能安静独处的工作。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淡淡的味道,混合着她常用的那款中性木质调香氛,清冷、洁净、一丝不苟。
手机在调色盘旁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却承载着遥远地标的座机号码——那是北塘老职工宿舍医院某层的公用电话。夏露安握着画笔的手,在看见号码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停滞了零点一秒。笔尖悬停在半空,一滴饱含颜料的水珠无声地坠落在铺开的旧报纸上,砸开一小团灰蓝浑浊的湿痕。
她没有立刻去拿。画笔收回,在调色盘里若无其事地蘸取了一点更浓郁的靛蓝。她甚至微微侧过头,认真地看了看笔下正在晕染的云层边缘,试图找到它最恰当的饱和度。然而手机的震动执拗地持续着,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不依不饶地试图穿透她精心构筑的宁静结界。
终于,在画笔第三次无意识地重重戳在同一片靛蓝色块时,她放下笔。她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抽了张纸巾擦净指尖沾染的少许颜料。然后,才拿起那依然在掌心嗡嗡振动、宣告着某种烦扰的塑料方块。
“喂?”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像一滴清水落进空潭。
听筒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消毒车推过的滚轮声、护士模糊的呼叫声、还有病人虚弱的呻吟。一个苍老而疲惫,带着浓重咳痰声的沙哑声音响起:
“露露……”是爷爷,声音里仿佛裹挟着北方冬日荒原的寒风,“是你爸……志刚……他在医院……查出来了……很不好……”
爷爷停顿了一下,背景音里隐约夹杂着一个气若游丝、不成调的抱怨声,像是属于躺在病床上的人。爷爷似乎在极力压制着那边的干扰,声音更加含糊急促起来:“……医生说……肺里长得那个东西,很大了……是……恶的……晚期了……跑了不少地方,都说太晚……没办法……回家等吧……”
‘癌’。‘晚期’。‘没办法’。
这些词语像几块沉甸甸的冰,隔着听筒砸过来。夏露安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指甲无声地嵌入手掌柔软的皮肤,留下白色的凹痕,随即又被涌上的血液染成淡粉。她的背脊挺得很直,目光落在窗边那盆枝叶肥厚的绿萝上,叶片油绿,纹路清晰。
“哦。” 她应了一声,简短得没有任何情绪色彩。
“露露……”爷爷的声音陡地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的哭腔和急切,“他……他在里头喊着疼……念叨你的名字……说……说想见见你……露露啊……到底是亲生的……人都这样了……你看……”
夏露安的视线从油绿的叶片移开,落在画纸上那片刚画好的、静谧得有些过分的群山。空气里松节油的气味似乎也冷了几分。
“爷爷,”她打断那边语无伦次的恳求,声音还是那个音调,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像在陈述一条定理,“我现在很忙。这个学期课排得很紧,手上的画稿截稿期快到了,关系到下学期生活费的。”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替我告诉医院,按医嘱治,尽力就好。其他事……别来烦我。”
说完,不等对面再有任何言语,她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结束通话键。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决绝。
画室里恢复了寂静。松节油的气息、纸张的味道,重新占据了主导。
她坐回椅子,拿起那支靛蓝的画笔。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未动。窗外天色灰蒙一片,远处高楼上玻璃幕墙反射着呆滞的光。她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画纸,但那片宁静的群山好像忽然之间模糊了,所有的颜色仿佛都掺进了一种浑浊的死灰。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十分钟。二十分钟。调色盘上靛蓝色的颜料边缘微微干涸卷曲。
然后,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没有再看那张画纸,也没有收拾画笔。几步走到窗边,“砰”地一声,用力把玻璃窗完全推开。
深秋冷冽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城市底层喧嚣的噪音和汽车尾气的味道,瞬间吹散了画室里精心营造的静谧空气。她站在风口,深色的羊毛披肩被风卷起一角,露出里面浅色毛衣包裹的丰盈身形。她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灰色建筑丛林,胸口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起伏,像长途奔袭后脱力的马。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她狠狠地、无声地压了下去。
她没有哭,没有喊。只是伸出手,用力攥住冰凉的金属窗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那条曾被碎玻璃划伤、早已愈合只剩淡淡粉痕的疤,在冷光下微微凸起。
“呵……”一声极其短促的、带着自嘲、又像被扼住咽喉般压抑的轻笑,从她唇齿间泄出,散在风里,瞬间无影无踪。
这个下午没有完成的画,最终被丢进了垃圾桶。
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开始如同索命的幽灵,顽固地闪烁在她的手机屏幕上。频率越来越高,从最初的几天一次,到后来一天几次。有时在深夜她刚躺下时,有时是清晨阳光刚透进窗帘的缝隙。每一次铃声响起,都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入神经末梢。
夏露安的处理方式从未更改。手机就在手边,看着它振动、闪烁,发出或尖利或低沉的嗡鸣。屏幕的光在她平静而冷漠的脸庞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她紧抿的嘴唇线条和高挺却带着疏离感的鼻梁。她能看清屏幕上跳动的时间、日期,知道这又是来自哪家医院的哪部公用电话。但她的手,从未伸向那个绿色的接听键。只是等到铃声耗尽,直到屏幕彻底暗下去,死寂重新笼罩。
有一次,手机在图书馆最僻静角落的小桌上嗡嗡震动。邻座看书的女生都好奇地抬眼瞥了一下。夏露安的目光从摊开的厚重法理学专著上抬起,视线淡淡地扫过那个执拗闪烁的名字,没有一丝停留,便又落回了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关紧要、误入视野的飞虫。只有那捏着书页的手指,指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让自己沉入另一种节奏。
图书馆的闭馆铃声响起,她收拾书本,背着包走向校外那家有驻场机会的咖啡馆。夜间的风带着冬日的凛冽,吹起她的长发。她裹紧了深灰色的长款风衣,体态丰腴却步伐坚定。咖啡馆里暖黄的灯光和氤氲的咖啡香气,暂时模糊了医院里消毒水和病痛的味道。她抱着一把电吉他坐在角落,柔和的暖光将她周身笼罩。不同于画画的专注,此刻她神情带着一种奇异的放松,手指流畅地划过琴弦,指尖翻飞。
时间回到现在
第二天清晨,惨淡的晨光透过纱帘挤进来。夏露安蜷在沙发另一头,身上盖着薄毯。陆晨头疼欲裂地醒来,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令人做呕的腐臭气息,他几乎是立刻想起了昨晚那场恐怖的惩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夏露安也已经醒了,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好。眼圈下有淡淡的青黑,显得那张本就温润的脸更加疲惫而冷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起身去厨房冲了杯温热的速溶豆浆放在陆晨面前的小茶几上,又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一次性牙刷放在旁边,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目光甚至没有在陆晨身上停留。
陆晨尴尬得无地自容,巨大的羞耻感让他几乎想夺门而逃。
就在他灌下那杯无味的豆浆,鼓起勇气准备开口道歉或直接溜走时——刺耳的座机电话铃声再次毫无预兆地炸响!
呜呜呜——呜呜呜——
声音比昨夜更加焦躁尖锐。
夏露安的动作顿住了,拿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走过去,迟疑了一瞬,才拿起那个笨重的老式话筒,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喂?”
听筒里的声音异常响亮,带着哭天抢地的凄厉和绝望,即使陆晨隔了一段距离也能隐约听到那边的嚎哭声:“露露啊—露露—你爸……你爸他……呜呜呜……天杀的……老天爷不开眼啊……半夜里……他……他就咽气了啊!!!露露……我的儿啊……你怎么不早回来看看他啊……他就差你这一眼啊……呜呜呜……” 是奶奶的声音,几乎已经哭岔了气,夹杂着背景里其他女眷悲恸的哭嚎。
客厅里一瞬间静得可怕,连空气都凝固了。
夏露安握着听筒,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她低着头,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僵硬。她没有哭泣,没有失态,但脸上最后那一丝属于人类的血色都褪尽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接近死灰的麻木。她没有回应电话那头撕裂般的悲鸣,甚至连“喂”都没有再发出。只是静静听着,听着那绝望的哭声像钝刀子一样来回拉锯。
终于,过了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十几秒。电话那头似乎稍稍平稳了一点,或者换成了旁边其他人在劝慰。
夏露安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冰冷到没有任何起伏的、仿佛从冻土层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知道了。我回去。”
声音落,干脆地挂断电话。
陆晨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
夏露安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她依旧望着窗外,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对自己,也像是在对空气说:“他快死了。”
陆晨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我陪你回去。”他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夏露安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深湖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陆晨看不懂的情绪一一不是感动,不是依赖,大概是审视?
“飞机票很贵。”她淡淡地说。
“我出。”陆晨毫不犹豫。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陪着她,他要进入她的世界,哪怕那个世界充满了冰冷和伤痛。他被她迷住了,被她的强大,她的脆弱,她的一切所迷住。这种迷恋,早已超越了最初那病态的欲望,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深刻的纠缠。
夏露安看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她移开视线,重新望向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随便你。”
飞机降落,一股湿热的、带着南方小城特有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那场所谓的葬礼,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落里挂满廉价塑料百花的告别厅里仓促举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劣质线香混合的怪异气味。
夏志刚生前最爱耍狠,死后躺在透明盖板棺材里,早已瘦脱了形此刻只剩下一个空壳,单薄得不像一个中年男人。盖在薄薄白色化纤寿被下的身体,干瘪得像个被掏空、压扁的破麻袋,清晰地映出肋骨折断般塌陷的轮廓,像一个薄薄的纸片人。那张涂脂抹粉、试图掩饰死亡灰败的脸,肿胀变形得如同隔夜的馒头,嘴角歪斜着,凝固着一种莫名的空洞和狼狈。夏露安就浅浅看了一眼,就拉走了。
宾客寥寥。除了几个白发苍苍、颤颤巍巍抹着眼泪的亲戚,就是爷爷奶奶的老年邻居。他那些酒桌上的“兄弟”,赌桌旁的“知己”,如同从未存在过。夏露安一身黑衣,静静地站在最前排家属的位置,像一株披着黑纱的沉默的植物。奶奶哭得几次晕厥过去,被人掐着人中灌水。爷爷佝偻着背,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淌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整个告别厅只有悲悲切切的哭泣声和葬礼司仪公式化、毫无感情的念稿声。
轮到最后瞻仰的环节,家属绕行。司仪特意转向夏露安,语气带着自以为是的引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夏露安女士,您是……女儿……来,您看看,您父亲这一走……好好送他一程,心里有什么话,这会儿……跟他说说,让他安心上路……”
周围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同情,有好奇,也有无声的催促。
夏露安的脚步再次回到透明盖板前方。她微微低头,看着那具被强行粉饰太平的遗骸。窄小的棺椁内壁上已经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在昏暗的灯光下反着幽光。一股混合着粉底香味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难以名状的悲哀的腐败气息,顽固地钻入她的鼻腔。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平静。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个小巧的塑料篮,里面放着一些廉价的小白菊和百合花瓣。
夏露安的目光在篮子里停留了一秒。她伸出两根莹白的手指,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离感,从一堆塑料花中挑出了几片为数不多的、还算新鲜的、散发着微弱草涩气味的小小雏菊白色花瓣,只有指肚大小,柔软而冰凉。
她捏着那几片薄薄的花瓣,再次抬起眼,看向棺材里那张浮肿变形的脸。光线落在那张假面般的脸上,显得更加怪异和不真实。
她沉默着。
手指微动。
那几片轻飘飘的白色花瓣,如同几枚无足轻重的符号,被随意地、轻轻地撒在了那张涂着厚厚脂粉、冰冷僵硬的脸颊上。花瓣沾着底妆的油腻,歪歪扭扭地停在突兀的腮红和歪斜的嘴角旁边。
她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只有心底里无声的决绝冰流在奔涌:
【这一生好没意思。
以后生生世世,我们都不要再见了。】
动作完成,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流连,利落地收了回来。整个瞻仰过程不过几秒。她转身,径直走向下一个环节的位置,留下身后的司仪和几个亲戚错愕的目光。她没有流一滴泪,哪怕逢场作戏的都没有,整个过程平静得像在完成一个漠然的打卡。
一场简陋冰冷的饭局结束后,爷爷奶奶耗尽力气,回到阴暗拥挤的老房子里很快睡去。空气中弥漫着老人气味、廉价的菜油味和尚未散尽的悲痛,混浊而沉重。
夏露安无声地走进了属于她的那个窄小房间。房门是老式的那种插销锁。只听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咔哒”一声,细小的金属簧片咬合进锁槽。
一切断绝。
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邻楼墙壁的压迫感,让屋内沉入一片几乎凝固的墨黑。
夏露安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板,脊背挺得笔直。在门外世界巨大的悲伤和沉重彻底隔绝开的一刹那,那张维持了三天、如同冻结面具般的平静面孔,被某种从深谷底部疯狂翻涌而上的黑色物质,瞬间冲刷殆尽。
她的身体猛地向前倾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重重撞在胸腔。然后,是剧烈到无法抑制的颤抖从肩膀开始,迅速地蔓延全身。那是被强行压抑了十几年、乃至一生的巨大荒谬感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席卷灵魂的终极解脱感混合成的洪流。
泪水,失控的涌出,一边抹去,一边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她想,他死了,真好!
门缝外。
陆晨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像一具在阴暗走廊里凝固的蜡像,所有的感官都死死地钉在了那窄窄一道门缝里透出的景象上。
他下意识地想敲门,想问问她怎么了,伸出的手却僵在半空,指尖冰凉。最终,他猛地收回手,后背死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终于……
门板内侧的剧烈抽搐和撞击一点点慢了下来。陆晨没有停留,径直离开了。
歹竹出好笋,肥田出瘪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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